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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風月無邊(五) 矮墻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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營長絲毫不想為這出戲買賬。

捕捉到那聲夾在風裏的“嘖”, 方雀自覺站直身子:

“報告!我也沒吃早飯。”

眾人哄笑一片,很快,又在營長的怒喝中重新繃緊面皮。

“沒吃飯是吧?去, 上跑道吃點沙子, 管飽。”

這是罰跑的意思。

訓練場四百米一圈,跑十圈, 一共四千米。

方雀面不改色, 自己喊著口令小步跑了出去, 跑了沒兩步就聽見後邊又是一套自顧自地“向右轉、跑步走”,那聲音清冷好聽,像塊剛從井裏提上來的冰西瓜, 涼絲絲地貼上人的心房。

晌午的陽光似乎都少了些毒辣。

何山直著腰板追了上來。

營長瞧著有些楞,何山不歸他管, 他也並沒有罰他的打算……罷了,愛頂著大太陽跑圈那就讓他跑吧,他還能攔著他不成?

跑道拐角處,何山一步邁到方雀身前, 蠻不講理地占了她的跑道,替她擋下撲面而來的風與沙。

方雀倔得不行, 緊趕兩步超到何山之前,悶頭向前跑。

何山一楞,挑起一邊眉毛。

他那半截的記憶終於被補充完全。

方雀一邊跑一邊暗自盤算。

若只是幻境裏這點子線索,她並不會太過上心。

不過是, 原來她在剛入伍時, 就見到過被調離“先驅者”營的夜梟,只是她當時並沒有認出他,此後也將這段往事全然拋諸腦後。

可, 出現在她錢夾裏的夜梟的調任書,以及出現在夜梟口袋裏的她的肩章,總隱隱向她透露著另外的信息。

第三層幻境想要告訴她的,或許不止是她曾在部隊裏和夜梟見過一面,而是——

她和夜梟有過一段來往。

汗跡由額角爬至腮側,方雀擡眼望著焦黃色的土道——

這麽跑下去總不是辦法,得想想該怎麽打破幻境。

她試著操控手腳,可四肢皆僵直,只會維持跑步這一固定動作,但所幸,她發現自己可以小範圍地調整跑步的方向。

方雀用餘光鎖定跑道上的一塊小石子,準備碰瓷。

撲通——

她一腳踩了上去,整個人向前一跌,黃沙四起,她在塵霧中笑。

她總算奪回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。

原有記憶被改變,何山脫離跑道,向她奔來。

風將黃沙吹散,少女頂著一張被曬紅的臉,腮側的發濕漉漉地貼在頸子上。

何山眼睫微微顫動一下,他皺眉,二話不說就將少女拉到背上,兩手下垂勾住她的膝彎。

他轉身就走,邁了一步出去後,才想起要向他們營長打個報告。

於是,他站定,隔著半個訓練場開口:

“報告,方雀受傷,我送她去醫務室。”

營長掃那二人一眼,皺著眉擺了擺手。

何山背著方雀,沒去什麽醫務室,而是走到了一堵廢棄的矮墻下。

墻是紅磚砌的,襯著黃土野草炎陽,也別有一番風情。

從這裏向任意方向走出二百米,都瞧不見一個人影。

地上太臟,何山沒舍得把方雀往地上放,他擡腳,隨隨便便一踹,矮墻就去了小半堵。

飛出的磚屑滾著沙土,很能迷人的眼。

何山攬著方雀的手,將她從身後倒至身前,又將她舉到墻頭,擡起手虛遮住她的眼。

何山靜等風沙過去,才終於肯放下手。

方雀坐在矮墻上,剛剛好比何山高出一頭,她垂下眼,俯視著他。

那個男人似乎是怕她被曬到,又擡手掀了自己的帽子,扣到她頭上,順道壓低帽檐。

她的整張臉都被籠在陰影裏,兩頰倏而冰涼不少。

不得不說,“先驅者”營排名第一的大佬還是拽的。

他沒有留部隊同一的寸頭,反而續著一點半長不長的發,劉海方才悶在帽子裏被汗水打濕,如今結成幾縷搭在眼前,發梢長過下眼瞼,眸子藏在發絲後,黑白分明。

他將手拄在方雀兩側,仰著頭看她,湊得很近。

現實世界的簡裝怎麽也不如天虞宗的廣袖嚴實,他的體溫和吐息肆無忌憚地將方雀包裹其中,極具侵略意。

方雀撤後一點:“你怎麽這麽兇?”

何山沒說話,低頭去檢查方雀摔到的腳踝。

方才那下摔得結實,不結實也沖不破記憶的桎梏,腳踝自然是腫的。

見他真的要用幹凈修長的手指去捧她沾滿沙土的腳踝,方雀扯動膝蓋,猛地一蹬。

何山一頓,擡眼瞧她。

方雀看著他發紅的眼底,微微發楞:

“你傻不傻,這只是幻境。”

何山單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膝蓋,反問道:

“你傻不傻,幻境就不疼了?”

方雀:“你……”

何山沒再理她,只垂眼研究她的傷。

方雀轉開眼:“行了,你也別折騰這些了,快想想該怎麽打破這個幻境吧。”

難不成要她變著花樣,再“死”一回?

何山手裏忙著,並未瞧她:“我有辦法。”

方雀眸中一亮:

對哦,第一個幻境是他獨立打破的,他一定有另外的辦法。

她忍不住探下身,眸子亮晶晶的:“什麽辦法?”

何山一擡眼就撞進她眸底,他微微後仰,轉開目光:

“你……想知道?”

他忽然搪塞,方雀有些懵:

“嗯……”

何山咳了一聲,耳尖倏而紅得能滴血。

他側著頭,用食指點了點自己臉頰。

方雀更懵了:“嗯?”

何山沒說話,又點了點臉頰。

方雀古怪地看著他:

這也就是何山,若旁人如此,她早一拳打過去,順便啐他一句“流氓”了。

方雀冷冷開口:“我記賬上了。”

說完,她合上眼,將唇湊了過去,輕輕一貼。

少女坐在墻頭上俯身,年輕的戰神仰起頭去迎接她的吻,陽光從兩張面孔之間穿過,二人身後,是遼闊又滾燙的塵沙。

方雀一觸即分,再睜開眼時,炎陽與軍營都已消失不見,入目僅有月影和黛青色的江山。

他們又回到了潮升之中。

何山理著袖擺,小心翼翼地看方雀:

“怎麽樣,我沒欺你吧?”

方雀瞥他一眼,並未作聲,心說你騙我一吻,還不算欺我嗎?

她想了想,忽然道:

“你第一層幻境也是這樣打破的?”

何山沒料到她會這樣發問,全然怔住。

方雀久等不到回答,看向何山的眼神漸漸變得意味深長。

他不否認就算是承認了。

他在第一層幻境中遇到了誰?他吻了誰,或者,誰吻了他?

何山被她瞧得一陣心虛,忍不住勾起食指蹭了下唇側。

少女臉頰的溫度尚在。

他實是沒忍住。

便……吻過玫瑰了。

何山意識到自己出神太久,恐又要惹方雀生疑,便迅速伸出三根手指作誓:

“何某絕不會做背叛你的事。”

方雀起身,背對著他:

“誰管你背叛不背叛的……”

她努力壓下上揚的尾音,將幾個字壓得抑揚頓挫,此起彼伏。

“我只是在想,若你幻境裏的,是幾個缺牙老大爺,那畫面可太美了。”

何山緩緩收回手指,隨之輕笑:

“我幸甚。”

他的幻境很好,好得他差點走不出來。

方雀向外走了幾步,忽然蹲下身,用手撫著地上的江紋。

墨意之中,翻湧出一條條排列古怪的字符串,字符中英交雜,不斷循環滾動著,稍縱即逝。

方雀順著江流的紋路遠目,紋路爬至最遠點,繼而勾勒出遠山,遠山由底至頂墨色漸淺,淺得與蒼穹同色、與蒼穹相融。

不止是江面,這裏的所有山水之間都摻著類似的字符串。

字符是最新出現的,方雀在前幾層中並沒有見過它們。

何山同時註意到了潮升的變化,他站起身,仔細去看:

“這裏距系統核心很近了,難免有些程序裸露在外。”

方雀轉過頭:“你是說,這些字符串就是構成系統的程序語言?”

何山:“是。”

方雀仰面去看:

無數字符摻雜在水墨之中,周遭籠著銀白或淡藍色的光,乍一望去,璨若星河。

何山隨之四望,點點光華映在他的眸子裏,他漸漸回憶起自己當年選擇守護系統時的心情——

如此浩大的工程,沒有人能輕易割舍。

方雀讀不懂程序語言,她只認得其中零零散散的中文字符,卻還樂此不疲地追著看。

她像集卡一樣,搜集到了“天虞”“翰白”“秋子煜”“捉鬼大會”等字眼。

她一條一條地看過去,目光忽然一頓。

心頭就像被一把鋼鉗狠狠扭住。

她看到:

“初代者”和“鬼見愁”兩個字眼出現在同一條程序語句中,挨得很近。

方雀怔怔地喚了句“師兄”。

何山聞聲看向她。

方雀動了動手指,目光追著那條語句不放:

“你來。”

何山走了過去,方雀將那條語句指給他看,用來指示的手指微微發抖。

何山隨她看去,一遍讀罷,雙眼睜大了一圈,他皺起眉,又反覆讀了兩遍,三遍……

他忽然轉過身,兩只手攥住了方雀的雙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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